2011年7月25日 星期一

不做怪獸家長 「非典」港爸港媽奮鬥記(下)主流學校「淘寶」記

趙永佳 何美儀


[後記:寫作這篇文章的一年之後,這家學校的管理階層經歴大變,辦學方針和我們的理念也漸走漸遠,最後我們唯有轉校另尋出路。這也說明了為孩子們選校的「高風險」,一家「理想」的學校,會因為種種原因而變質,家長們不能改變學校就只有用腳投票,但要在主流中「淘寶」又談何容易?有關老三轉校的經過請參閱「小肥羊轉校記 」。]

【明報專訊】「家長」是一門「高風險」行業,由十月懷胎開始,父母就要為大大小小不同的事情費心,甚至擔驚受怕。我們響應政府的呼籲,生下3個孩子,幾經辛苦和魯鈍的老大一起捱過小學;又經歷了資優老二的「暴風小時候」,滿以為「普普通通」的老三可以令我們鬆一口氣。老實說,本來孩子順利生下來無病無痛快高長大已經很好,不過人心不足,看覑別人那些「哈佛、耶魯」小孩,又乖又聰明,總不會無動於中吧?而且,「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在香港未必是一件令人放心的事情。

我家老三生性還算純良,乖巧聽話,不過求學過程中還是吃了不少苦頭。他在5歲前扁桃腺發大,阻礙呼吸,醫生說因經常缺氧,他的腦部發育比其他人慢了一點。他剛進幼兒園時,說話和跟從老師指示的能力都很弱,上課時往往像在發夢,於是我們狠下心為他開刀割除扁桃腺。手術後他的成長快了,腦袋瓜也好像比以前靈光,不過落後了幾年的時光,可不是一下子就能追回來,這影響在他考小學時就更加明顯。報考小學其實從K3學年初就開始,到910月很多直資小學便開始面試。和老大、老二小時一樣,我們對主流資助小學抱有很大戒心,所以一心嘗試新成立的直資小學。本來老二的自然學校(上周介紹過)是一個很理想的選擇,不過對住在沙田區的我們來說實在太遙遠,我們不忍心要這麼小的孩子每天6時就爬起脇上學去,每天長途又轉接的「旅程」會令孩子放學後沒有精力去做別的事情——包括我們最重視的閱讀——唯有打消這念頭。

常缺氧致腦部發育較慢

我們報考了幾間區內和九龍的直資或私立小學,但5歲的他才等於一般3歲多的小朋友,還是一個「大碼BB」,面試總是大哭而回,根本什麼也「試」不到。結果我們沒有選擇,唯有重新評估附近的資助小學。廣泛「諮詢」後,朋友介紹「近在眼前」,就在住所對面的「黃耀南小學」。

這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學校,在一般家長口中也只是平平無奇的小型「屋鸷學校」。然而,老爸發揮「逆向思維」秘技,認為在這家「一個也不能少」的學校,就算是吊車尾的老三也必不會受到歧視,甚至會得到很好的照顧。「人肉大搜尋」之後,一個中文老師的舊識,她的女兒在那裏就讀,她也向我們推薦這學校;任職教育局的朋友也說「黃耀南」的校長有很清晰的教學理念,不盲目跟從主流。就這樣,老三通過統一派位到「黃耀南」,老二轉到國際學校之前,也在那裏度過小五。

兩年之後,我們並沒有後悔。老媽選校的重點是要「安全」,當然不是美國的校園安全問題,而是要為孩子找一個有「安全感」的學校——不會令孩子害怕學習、害怕上學、害怕進教室——她最吃不消的是有些學校連教員室都變成「生人勿近」的禁區。我們認同孩子要有紀律,但同時孩子也必須要有被愛、被關心的感覺。這點我們認為這家學校是做到的。首先最重要的當然是家課量適中,儘管他每天都會有家課,但一般只要3045分鐘就可以完成。默書方面,一星期中默,一星期英默,還算合理。抄寫生字的家課並非沒有,但不會太過分。其次,學校的教學理念是「高動機學習」,希望孩子學習適合他們年齡及能力的課程。這點當然有異於很多學校的做法——把課程內容提前半年、甚至一年教授,務求「催谷」學生的學術水平。在「黃耀南」,這套理念縱使不能說是完美重現,但起碼是實踐的基礎,同學能每天愉快地回校上課。學校每天都強調廣泛閱讀,這正是老媽最喜愛的,無論中、英文或常識,都以閱讀為基礎。來年更會回應家長訴求,設立「晨讀」,每天有1525分鐘給同學閱讀課外書。學校有一名外籍老師,但它的賣點卻是「普教中」,小一至小四都會按學生的普通話水平分班,以廣東話或普通話來教授中文。

強調廣泛閱讀得老媽歡心

學校雖然「嬌小」,學生卻得益不少。一般直資學校標榜「小班教學」,我們輕易就做到了,每班大概不超過30個學生。老三對中文不太感冒,老師和我們溝通後,決定在課堂上多給他說話的機會,功課稍有不盡善也不會苛責;有一次更特別寫信鼓勵他給他加油。另一個例子也說明學校能照顧能力差異的同學,老三的一名「死黨」有輕微自閉,學校不但容許家長自費請一個影子老師(Shadow teacher)在課堂中從旁協助學習,更向教育局申請一筆特別經費來聘請一名教學助理,幫忙照顧他及其他有類似問題的同學。上周提過老二在小五時在這裏待了一年,但很多上課時候都在創作自己的迷你繪本。老師發覺後只是沒收,和我們溝通後知道上課內容他全都懂,所以只是「偶爾」罰他作文,並沒有苛責他。後來我們收到老師送回一大包幾十本被沒收的小書,既感激又佩服老師的包容力。

這麼小的學校,家長不算富裕,資源當然也不會太多,卻激發起家長的合作精神,「家校合作」,在這匱乏的環境下反而開創了一些新局面。老媽以她的英語教學經驗,和幾名有心家長一起推動了「英語伴讀計劃」,每星期一次,由家長和高年級同學跟低年級同學一起朗讀英文故事書;又鼓勵同學在家中和家長一起朗讀,更把朗讀示範錄音,協助同學掌握發音。學校交託1000元不到的圖書經費,老媽就拖覑一個大行李箱到深圳書城蒐購價廉物美的內地版有聲(附CD)英語讀物,並以她的關係向本地書商拿折扣。學校和家長的熱誠,引發了老媽新的人生目標——建立親子英語圖書館,提供一個資源平台給缺乏支援的爸爸媽媽,鼓勵他們以親子閱讀時間來增進感情,同時與孩子一起學習英語。老媽期望以這次經驗作試點,將來與其他學校分享。

TSA考試如掛在學校頭上大刀

不過,在香港要「經營」一所學校確實不容易,我們學校人數少、資源不足是死結,但校長和老師卻在有限範圍內盡力做好。一般家長的選校指標始終還是成績,升中派位成績更是重中之重,因此課程「深淺」很多時是矛盾的泉源。此外,全港系統評估(Territory-wide System Assessment,簡稱TSA)也是另一嚴重扭曲香港小學教育的制度,有些學校相信教育局會用TSA的成績做評核,甚至有傳言指TSA成績會決定開班數目,甚至為殺校依據。雖然這可能只是道聽塗說,但TSA對小學的教學方式與內容有極大影響,相信也不容否認。有朋友的孩子在一家知名直資學校就讀,自小二開始不斷操練,到了小四、五時,基本無暇兼顧正常的課程內容,上課都只在操練TSA或類似考試,甚至每天補課至6時,每年7星期暑假中也佔用了6星期來補課。在她兒子的Facebook中同學留言說最想做的事情,不是玩,而是好好睡一覺。TSA猶如一把掛在學校頭上的大刀,除非完全脫離主流(如自然學校),不然學校不得不妥協。最近教育界有檢討TSA的聲音,指它的程度愈來愈深,在我校,老師也曾吐苦水,說幾年前四年級才教的東西,現在2年級就要教,因為3年級就要考TSA,學校必須加深課程才追得上要求。就這樣,學校在課程上的種種努力,在TSA的壓力下不得不讓路,我們也非常擔心學校方針會否因此改變。

我們不禁要問,是誰決定TSA的水平?TSA的作用究竟是什麼?我們觀察到大部分低下階層的家長應付日漸加深的課程要求時感到非常吃力,更加依賴學校,家長變得完全被動,更不要說支援孩子的學習了。我們的老大、老二都沒有在主流學校念過小六,老三大概也會在小六前逃之夭夭,「投靠」國際學校,因為一般小六同學要同時應付TSA考試、「PRE-S1分班試」、校內期考的呈分試,各考試模式和要求都不盡相同,形成學校、家長和同學——尤其在小六——都苦不堪言,我們實在不願見到自己小孩有這樣慘痛的童年。

盼各界支持保護非主流實踐

我們寫這幾篇文章,主要想吐吐苦水,希望社會聽到我們的聲音,也希望各界理解、支持、保護各種非主流的教育實踐。我們明白在現今的社會制度中,學校、家長、政府都受到不同的力量拉扯,大家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下一代,不過因為大家的資源、價值觀、社會位置不同,各自抱有不同的計算和考量。我們沒有貶低「主流」家長和學校的意思,有些傳統名校確有優勝的地方,對某些尖子同學來說正好是如魚得水。不過,並不是所有孩子都適合名校,我們這些「非典型」家長,有時會問為什麼教育市場的選擇這麼少。我們還好,有資源容許選擇,找尋不同的可能,但低下階層怎麼樣?我們自知和大部分家長追求的目標不一樣,就好像早前代表家教會在小一「迎新」時,有來查詢的家長就對「黃耀南」的功課量不以為然,說孩子必須在壓力下才能發揮潛能。人家的育兒方針我們當然不好說話,不過我們明白自己的孩子可不是這樣的材料,在現今社會孩子的成長過程對他本身而言已是一場「戰爭」,每個學習階段都需要極大的勇氣去面對和接受各式各樣的挑戰,繼而學懂欣賞自己。老媽在她的教學生涯裏,曾經接觸不少在主流教育下受盡折磨和創傷的孩子,他們不單缺乏自信,而且找不到奮鬥目標,當然不希望孩子重蹈覆轍。作為父母,我倆自問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為3個擁有不同性格和需要的兒子尋找可讓我們安心的學習環境,好讓他們去經歷、體會、學習自律自決和豐富自己的人生。

在香港,我們覺得「非主流」家長並不太少,我一個朋友深感香港不容許運動與學業兼顧,打算讓兒子到新加坡升讀中學,一邊讀書,一邊踢足球。最近讀報就看到陳智思太太除了把孩子放在自然學校之外,更出資創立一所實驗學校;自然學校也有家長計劃成立「自然中學」,為家長提供另類選擇;我們也相信資助學校應該還有不少像「黃耀南」般的學校,問題是家長如何能「淘寶」。我們不會期望什麼人或政府能為非主流家長「一刀切」解決問題,只希望現有教育制度能有多一點空間和支援,讓我們能為自己的孩子找到另一片成長的天空。

**大家知道其他「另類」好學校嗎?


編輯 楊泳森